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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關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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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始至終,也沒有跟冷嵐歌對上一眼。

冷嵐歌像似也習慣了她這樣對自己,臉上沒有露出任何悲喜波瀾,只是默然跟在她的身後。

小昕悅呆怔了片刻,既然沒人跟她說不可以,那她也跟在兩人後面快步走進內殿。

剛踏進內殿,便聽到那個皇帝帶著溫柔笑意的聲音傳來,語氣難得的有些輕松愉悅,“泠兒怎麽睡了一下午,該不會是小懶豬轉世罷?”

那小公主用仿若雪玉做的小手揉了揉惺忪的雙眼,極可愛地伸了一個懶腰,然後就勢便朝皇帝張開雙手,脫口而出,“父皇...抱...”

小昕悅難以置信地瞪大了雙眼,她相信自己沒有聽錯。

只見慕容顏面色明顯一僵,隨後板起臉直起腰來,嚴肅地道,“叫皇叔。”

“哦...”小公主極不情願的童言無忌地嘟囔了一句,“盈姐姐是公主...我也是公主...為什麽她能叫父皇...我卻不能...”

“泠兒!”冷嵐歌輕斥道,“要聽皇上的話。”

“哦...皇叔...”小公主眸光暗了下來。

慕容顏這才彎下腰抱起了她,語氣依舊挺嚴肅的,“泠兒,以後可不能叫錯了,尤其是人多的時候,知道嗎?不然皇叔再也不來看你了。”

小公主十分失落地別了別嘴巴,故意口齒不清地叫錯道,“知道了...皇豬——”

慕容顏有些哭笑不得地望著她,但還是將懷中的小公主抱得更緊了。

“母妃...你為何站那麽遠...近些啊...離泠兒和皇豬近些啊。”小公主軟軟糯糯地朝冷嵐歌伸出手。

小昕悅看到冷嵐歌的雙手有些不自然地揪了下裙裾,才安靜地走上前,用力握住了小公主柔軟的手。

小公主這才甜甜地一笑,也不管自己身旁的兩個大人心中到底在想些什麽,飛快地往兩人臉頰上各重重地親了一口,然後心滿意足地咯咯笑出了聲。

望著眼前仿如筆墨繪成的美好畫面,昕悅再也沒有動過一下。

在那一刻,她終於能確認一點。

如果這個世間真的存在著某種圓滿,那麽一定就在此時,就在此地。

41.梨花帕(上)

“在那一刻, 我終於能確認。”衛昕悅仰起頭,望向那輪終於沖開厚疊雲層的明月,帶著一絲悵然幽幽地道,“如果這個世間真的存在著某種圓滿,那麽一定就在此時,就在此地。”

說完這句話,她似乎也有點累了,將臉頰輕靠在曲起的膝上, 伸手將自己環抱了起來, 很久都沒有再說話。

如果現在我的身前能有一面鏡子, 相信我就能看見自己臉上的神情變化其實一點都不比昕悅方才所說的故事遜色。

“你...你是說...師父是燕翎帝?”半晌,我才抿了抿幹燥的唇, 帶著不可思議的驚異之色喃喃地道, “可這...這怎麽可能呢?”

我本想知道更多真相,可這時候腦中卻一下子變得更加混沌混亂, 好像有無數條錯綜覆雜虛實難辨的線突然之間魚貫而入,讓我更加看不清自己究竟身處何地,面對的又是何人?

“師父曾說過,世間絕無絕對不可能之事。”她輕聲道,“只要你是真的想,便自然會千方百計不惜代價地去拼命實現那些不可能。”

“可...可...”我感覺自己舌頭都快打結了,但還是忍不住連連問道, “可師父跟我說過, 她也是女兒身...就算她真有本事能瞞天過海...那長樂公主是從哪來的?還有...太後娘娘她是知道還是不知?聽你的話...她和師父之間...又是真情還是假意?還有...”我頓了頓, 直直盯著她,“還有你自己呢?你喜歡師父對吧?你是怎麽發現她的真實身份?又是怎麽和她成為師徒的?”

她望著我坐立不安的模樣,突然‘撲哧’一聲掩面笑了起來,長久不歇。

“哎呦我的好姐姐,你別光顧著笑啊。我都急死了!快告訴我啊!”我感覺有人正拿著把雞毛撣子在我心頭上撓著一般,是難以形容的又急又癢,真是片刻都等不了。

良久,她終是停了下來,我也怔住了。

因為我看見她的眼角掛著晶瑩的淚花。

“世間絕無絕對不可能之事,只要我想,有些真相哪怕藏得再隱秘我也總會知道的。”她偏過頭對上我的眸,大大方方地道,“是的,我喜歡師父,她是我第一次喜歡的人。因為她,我變了許多。但遺憾的是,我也很清楚,自己喜歡上的是一個不可能的人。這跟師父是男是女無關,而是...”她頓了頓,嘆息道,“而是如果你也同我一樣,遙遙望見過那副仿若夢中的畫面時,就會明白了。”

這世間許多道理,原來悟到只在一瞬間。

“在那一瞬,我心裏隱隱就明白了,我只適合做個賞畫的人,卻並不適合參與其中。”她輕輕眨了眨眼睛,眼角的淚珠就流淌了下來,她卻仿若無覺地繼續道,“也是從那時起,我就只是站在遠遠的地方觀看,若說再多點貪心,無非是希望能看到最後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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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

三日轉瞬而至,除了頭一天,她再也沒見到慕容顏。她和父親要離宮回冀州了。

他們離開的那天,姑姑冷嵐歌帶著幾名宮人前來送行,而慕容顏忙於政務並未前來。

她緊緊攥著藏在袖口裏的那方已經繡好的梨花帕,眼眶有些紅紅的。

多少還是有點失落的。她其實也並沒有什麽太多期盼,不過是希望那個人能再出現一下,可以讓自己親手把這方帕子送出去就好。因為她知道自己已不可能有什麽開始,所以才不過是想求一個告別。僅此而已。

“宸哥哥,我有幾句話想單獨同昕悅講。”冷嵐歌瞧了她一眼,對衛宸道。

“好,你們聊,我先上車。”衛宸很知趣地先行一步,冷嵐歌願意親近他的女兒,他心裏是說不出的歡喜。

“聽宮人說,這兩天你一直在繡那塊帕子,繡好了嗎?”冷嵐歌待衛宸走遠後,靜靜地問道。

衛昕悅微微一楞,還是如實點了點頭。

“需要本宮替你轉交皇上嗎?”冷嵐歌又問。

她沈默了一會,還是搖了搖頭,定定地道,“我想自己親手交給皇上。”

“可是...恐怕你今日是見不到了...”冷嵐歌擔憂地蹙起了眉心。

“沒關系,我明年再來。”她擡起眸,打斷道,“姑姑你放心,我只是想親手把帕子送出去,僅此而已。”

冷嵐歌輕嘆了口氣,多次啟唇又止,過了許久,才澀澀地道,“或許你心裏會以為我方才那麽說是害怕你博得皇上青睞,但不是的,這並不是後宮爭寵的手段。是我真的很擔心你。”

衛昕悅目露幾分疑惑之色地望著她。

“如今的我本沒有那麽多心力和資格對你說這些話,但你畢竟是宸哥哥的女兒,所以我是真的不忍看見你...”她頓了頓,長嘆了一口氣,有些疲憊地道,“你現在還小,有些感情就算無意中起了,相信也還是能斷掉的。不要對皇上動心。絕對不要。”

衛昕悅垂下了眸,忽低低地問道,“姑姑,你是愛皇上的,對嗎?”

冷嵐歌一怔,櫻唇開始隱隱顫動,“昕悅...我並不是因為...”

“我明白姑姑絕不是那種喜歡爭風吃醋的無聊後宮婦人。我只是想知道,姑姑是不是真的愛皇上。”她深吸一口氣,一瞬不瞬地盯著她道,“我想聽姑姑親口告訴我。”

好像等了一世,昕悅才聽見冷嵐歌仿若夢囈般的低喃,“是,我愛她。”

明明是最簡簡單單的四個字,明明是最令人心動的一句情話,可昕悅聽後卻莫名覺得心頭一沈,好像藏在這四個字背後的情感竟忽然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那皇上呢?姑姑你知道皇上的心嗎?”她又情不自禁地追問道。

“怎麽會不知道。”

一縷笑浮在她蒼白的唇側,她的笑容像花季繁花開敗後,最後的那一朵花。她伸手輕輕摸了摸昕悅有幾分像自己的臉頰,靜靜地道,“這也是我叫你千萬不要動心的原因之一。”

“因為她的心裏一直藏放著一個人。”

冷嵐歌說到這時,慢慢轉過身,昏黃的暮色下,她纖柔的背影看起來是那樣孤獨。

“是誰?”昕悅顫聲問道。

“不是我。”冷嵐歌腳步一頓,然後繼續走。

在那一瞬,昕悅忽然想起來了,花季最後盛開的那朵花,叫做荼蘼。

荼蘼花開荏苒逝,世間從此無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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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冀州後,衛昕悅就像變了一個人。

平日裏,她不再只聽父親的一面之詞,而是用盡了各種方式去打聽那個人。

因為冷嵐歌的那句‘原因之一’。

她敏銳地感覺到,應該還有很多緣由是冷嵐歌心裏明白卻沒有告訴自己的。

所以她決定,要靠自己去了解一切。

從那以後,市井有小佬兒說書提及翎帝,她就拋頭露面地前往三教九流混雜的街頭亂巷;當年楚王之亂,景翎二帝曾紮兵冀州城,她就拜托兄長偷偷去府衙裏找出記載著帝王事跡的相關卷宗。輕輕拂去那些神乎其神的傳說和那些莫衷一是的傳言,她只是想看清那個人的真面目。

她才不是動心...只是好奇...

好奇到,聽說聖上喜歡看人跳舞,就偷偷化名跑去瑟舞樓裏花錢學舞。

結果不小心跳出了名頭,老鴇只好反過來給她錢,求她每月在樓裏獻舞一次就好,哪怕是蒙著面紗也行。

好奇到,聽說聖上最喜歡燕門關,就逼著兄長帶她去燕門高高的城墻上看大漠、看孤月。想象著聖上當年被貶在此地的悲涼心境,婆娑著聖上當年撫摸過的每塊磚石。

好奇到,聽說聖上武藝高強,她便去求父親請人教她武功。

雖然只是幾招三腳貓功夫,但她還是覺得自己好像更了解聖上了一些。

原來想了解一個人的最好方法,就是變成那個人。

父親對她越來越包容,幾乎她想要做什麽都會答允。

她知道,是因為自己長得越來越像表姑冷嵐歌的緣故。

除了,父親再不帶她入京了。

父親望著她的目光中,常常鎖著說不出道不明的擔憂。

所以,那塊梨花帕,一直被她貼身藏在身上,也不知何時何日才能送出去。

有時想想,表姑和父親的擔憂,真的挺多餘的。

過去了這麽久,恐怕那個人早已忘記了她。

一年不見,兩年不見,她也沒等到第三年...就聽聞了那人駕崩的噩耗。

父親告訴她這個消息的時候,聲音雖然沈重,但面上分明是一種如釋重負的輕松,並在第一時間著手準備入京。

她也沒有流露太多悲傷,就安安靜靜地隨父親入宮了。

聖上的棺柩停在永壽殿,她和父親一身素白喪衣踏進去的時候,一眼就看見了站在柩前拉著慕容泠小手的冷嵐歌。她現在是皇太後了,聽說她的兒子秦王慕容司彥已在昨日登基,卻拒絕進靈堂跪拜翎帝的遺體。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昕悅在對上她幹涸的眼睛時,她竟笑了一下,好像是一種解脫的笑。

而殿內其他人,早已哭作一團,連父親進殿後,也不忘假惺惺地抹一抹眼淚。

她不知道這兩年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只記得兩年前冷嵐歌說出那句‘我愛她’的情形還歷歷在目,可如今她愛的人就躺在她面前的木柩裏,她怎麽還笑得出來?

衛昕悅跟在父親身側默默跪了下來,磕完頭後近乎麻木地接過宮人遞過來的香,再起身上前插在離棺柩只有一步之遙的香爐內。整個過程,她的心中,一片空白,只是知道,現在就是自己和聖上最近的距離了。若那人是站著的,或許會凝視她片刻再回憶下,然後喚她一聲‘小丫頭’。可如今,她懷中的那方梨花錦帕,怕是再沒辦法親手送給聖上了。

她知道的,一直都知道的。

自己不可能有什麽開始,所以所求的不過是一個告別罷了。

可為什麽人與人之間,連一句短短的告別都那麽難?

有淚意鋪天蓋地地朝她襲來,她覺得自己於情於理都應該要哭出來的。

可是聽著身旁的哭聲震天,她咬著牙關,又把淚忍了回去。

她不想讓聖上覺得,她也是個虛偽的人。

就在她轉過身的時候,正好看見一個淺紅色的身影一步一鉛地踱了進來。

她所經過的地方,人們的哭聲會下意識地低下來。

衛昕悅定睛一看,是一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女,只是面容幽涼,眸子裏也布滿了與年齡不相符的漠然之色。

“這便是長樂公主。”父親忙拉著她退到一旁,壓低聲音道。

先皇生前唯一承認的子嗣長樂公主,是這座靈堂裏,第三位沒有落淚的人。

她徑直走到聖上的靈柩邊,靜佇了許久,側過頭對著冷嵐歌笑道,“無論你和父皇在玩什麽把戲,應該玩夠了罷?快叫父皇出來!”

冷嵐歌將身旁的慕容泠交給身側的宮人看護,她走上前,斂下了眉目,輕聲道,“盈兒,請節哀。”

“節哀?”慕容盈冷笑,“我為什麽要節哀?”

有位年長的宮人走上前,惶恐地對她道,“公主...先皇駕崩...請公主切莫過於悲傷...貴體要緊啊...”

‘啪’的一聲,殿內登時安靜了下來。

是慕容盈怒不可遏地掌摑了那宮人一巴掌,她厲聲道,“狗奴才!是誰給你的膽子敢咒我父皇?!你們都死絕了,父皇也不會駕崩!”

她轉身又撲到棺柩前,紅著眼眶用力拍上還未封死的棺蓋,一聲聲令人驚心動魄。她情緒激烈地喊道,“父皇!我知道你又想騙盈兒!有意思嗎?總是裝死有意思嗎?!出來啊!出來!!!”

“來人,將長樂公主速速帶回寢宮歇息。”冷嵐歌咬著唇發令道。

立即有兩名宮娥上前拉住慕容盈的胳膊,邊拉便勸,“公主...您這樣是對先皇不敬啊...公主請您冷靜些...”

“滾開!都滾開!”慕容盈猛地拔出發上的簪子抵上自己的脖子,斥道,“不然我就死給你們看!”

殿內不少人登時倒吸了一口冷氣,因為當年長樂公主的母妃蕭氏就是當眾拔簪自戕的,他們相信這事長樂公主也做得出。

“盈兒!不要!”冷嵐歌登時花容失色。

“你命人把棺柩打開。”慕容盈惡狠狠地盯著她。

“盈兒...”

“現在就打開!”說話間,她就把簪尖往肌膚裏嵌了進去,有血珠觸目驚心地冒了出來。

冷嵐歌幾乎要將牙關咬碎,“來人,開棺。”

幾名侍衛匆匆上前,一起用力移開了厚重的棺蓋。

衛昕悅忍不住朝前踮起了腳尖,探首望去——一個修長的身影端正地躺在裏面,面目上罩著一塊帕子,一看到上面的梨花圖案,她便認了出來,是冷嵐歌繡得那塊帕子。

誰能想到,兩年前的午後,她們悉心為那人所繡之物,最後竟是這般用途?!

她忍不住擡手按了按靜靜藏在自己懷中的帕子,淚水終是忍不住流淌了下來。

默默地,落在腳下,無人察覺。

人們的目光全都定在神色癲狂的長樂公主身上。

她緩緩擡手,在半空中僵了許久,然後一把扯下那塊罩著面目的錦帕。

衛昕悅猛地呆住了——只見印象中那張俊異清俊的面容上布著一條血色長疤!

慕容盈像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情形,伸手摸了摸那道早已冰冷的疤,才生生倒退了一步,任何如發瘋般執簪撲向冷嵐歌。

兩側的侍衛一把拽住了她,打掉了她手中的簪子,更多地是開始手忙腳亂地重新蓋棺。

“是你!”慕容盈終是身子一軟,跌跪在地上,聲嘶力竭地哭喊了出來,“是你害死了父皇!”

“不必蓋了。”冷嵐歌沒有任何解釋,只是平淡地道,“你父皇臨死前向我留下遺言,不願葬於皇陵,只求將屍身火化,隨河漂流,再不必上岸。”

“你敢?!你要是敢動我父皇一根毛發,我就殺了你!”慕容盈的身子劇烈顫抖著。

“這是你父皇的意思。”

冷嵐歌的聲音驀然提高了,“你既是她的女兒,就該尊重她的遺願。”

慕容盈慢慢平靜了下來,死死盯著冷嵐歌,“總有一天,你會和我一樣,失去所有的。”

她用力掙脫了攥著她的侍衛,失魂落魄地離開靈堂,在跨出靈堂的那一剎那,身子晃了晃,終是暈死了過去。

42.第七年(上)

三年前, 燕京。

崇寧七年, 冬。

天亮了, 一束淡淡的薄光透了進來,她伸手支開窗子,對著窗外輕呵了口白氣。

下雪了。

慕容顏緩緩合上桌案上的奏折,隨手披了件裘衣,慢慢踱到殿外。

這麽多年來,她始終是一個人入寢, 睡不著的時候,便會起身批閱奏章直至天明。

她也不需要任何人在旁伺候, 就連龍袍都是她自己換的。

時間久了, 宮中自然各種流言四起。

有說她身患隱疾惡病的, 有說她秘密煉丹求長生不老的, 當然更多的…則說她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 方便同冷太妃暗通款曲才如此的。

就在昨日, 同她出生入死的摯友、駙馬顧寒與她對酌時,問道, “既然全天下都以為你們之間有什麽, 陛下何不幹脆就把此事做實?”

結果當場惹得她臉色驟變, 勃然大怒, “看在晴妹的面子上,朕暫且不追究了, 但若再讓朕聽到你說這種胡話, 就滾出燕京去!”

不想顧寒非但不懼, 反而更加嬉皮笑臉,“臣滾出燕京是遲早的,但陛下居然生那麽大的氣…看來…我和晴兒的猜測也是對的…陛下可願聽臣一言?”

她冷哼了一聲,直接甩袖離席,自是不願再聽下去。

駙馬顧寒和長公主慕容晴如今算是最了解她的人,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竟慢慢變得不敢面對這些了解她的人。因為他們說出來的話,好像每一句都直揭她在心底最深處拼命掩藏壓抑著的秘密。

“唉..還真是老樣子…永遠都喜歡自欺欺人…”

顧寒望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也不管她還能不能聽見,自顧自端起酒盞,慢悠悠地道,“您生氣是因為臣說出了您的心裏話。您啊,就是不敢承認,不敢承認自己還愛著她。您是問心有愧,覺得自己對不起那位漠北的女王罷,所以才這般折磨自己…也折磨著所有人。但這樣下去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啊,到底要愛誰陪在誰的身邊,您要早做決斷啊。現在這樣...誰都愛不得...白白虛度了光陰...又何必呢?七年了...您的心就算是石頭做的...也該被她柔化了罷...那可是冷嵐歌啊。”

有冰涼的雪花打著轉飄落在她冰涼的額頭上,她慢慢睜開了眸子,終是自嘲般地苦笑了一下。

是,顧寒說的沒錯。她的確問心…有愧。

這份愧疚已經伴隨了她大半生,而今…與日俱增。

天子天子…可她明白,即便自己位居九五,但她從不是什麽天授的神魔聖賢,也不是多偉大的天之驕子,甚至不算是什麽磊落的正人君子。

她不過是個凡人,是最普普通通、生來帶著人間七情六欲的凡夫俗子。

夜深時,也多麽希望身旁可以有個人陪著自己。

能如尋常愛侶一般,共寢一榻,同枕而眠,相擁而睡,頸項纏綿。

但,人生能否到這一步,說容易也不容易,得看命。

可她,素來是個命不好的人。

到如今這步境地,已是不能再奢求這些了。

她和她的過去種種,既已錯過…便不能回頭,又該如何回頭?

既然虧欠已是事實,承認或是不承認又重要嗎?

事到如今,說句實話,她不是沒有想過去擁抱冷嵐歌。

現在的她就站在自己一伸手就能夠到的地方,她怎麽可能會從沒起過想擁有她的念頭?

有時甚至想的都快要發瘋了......幾乎是要拼命咬著牙關才能逼著自己不去看她不去想她。

因為,心底就是一直有個聲音在提醒著她: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她一直在找,到底是誰在對自己說話。

找到最後,才發現原來說話的人就是她自己——少年時期的七殿下。

“因為你只會給她帶來不幸,所以不可以。”她說。

“因為你心裏還有別人,所以不可以。”她說。

“因為你不是我,所以不可以。”她說。

是啊…原來她真正錯過的人,是自己。

風雪忽大,她眼眶一熱。不明那種措不及防的酸澀感究竟從何而來。好像是一段深埋經年的古舊素箋終被風雪吹去上面百尺厚的浮塵,露出來底下最赤.身.裸.體無從逃避的真實面貌,戳得人心一陣一陣的難過。難過到她不得不擡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大燕的皇帝,不該這般多愁善感的。

“七殿下,風雪大了,莫要凍壞了身子。”

憑空響起的聲音,她知道是虛無渺茫的幻覺,是不合時宜的回憶。

她只能將眼睛捂得更緊,以防有溫熱的液體流淌下來。

“風雪大了...”

可下一瞬,記憶中的聲音分明在耳邊震耳欲聾,她猛地張開了手,生生怔住了。

眼前的素衣女子還是一如初見時候,撐著把傘舉在自己頭頂,眉眼中倒映著斑駁難言的情愫。

時光如此殘忍,幾乎侵蝕了所有人,但好像唯獨沒有改變她。

無論滄海桑田,鬥轉星移,她都還是冷嵐歌。

她盯著她異樣通紅的雙眸,輕聲問道,“你還好嗎?”

慕容顏猛地回過神來,忙轉過身,不想讓她看見自己失態的模樣,深吸了一口氣,才道,“我沒事,只是批了太久的奏章,有點累了。”

“你今天能陪我去一個地方嗎?”

“去哪?”她慢慢轉過身來。

“連雲寺。”

她下意識地皺起了眉,沈默了片刻,還是道,“那我叫人準備一下,要帶上泠兒嗎?”

七年來,她極少向自己提什麽請求,所以她既然開口了,她自然會答允。

“不必,就你我二人。”她垂眸,輕輕搖頭。

慕容顏又是一楞,許久都沒有出聲。

“可以嗎?”她擡起眸,盯著她,聲音裏甚至流露出一絲懇求的意味。

她終是點了點頭,靜靜地道,“好。你等我一下,我去換身衣服。”

她走進內殿,極快地換了身黑色常服,自從奪宮之後,她便不再穿白袍。

因為她總覺得自己身上的血孽太重,會染了白裳,只有黑衫才能稍微蓋去些身上的血腥味。

她又翻取了一件素色的裘毛披風,便給在外面等著自己的冷嵐歌拿了出去。

她沒有給她披上,只是伸手接過她手中的傘,然後將披風遞給她,“穿上罷。”

她連‘別凍著’這三個字都說不出口。

冷嵐歌默默地自己系好,好像沒有一點情緒地跟在她的身旁。

她下意識地將傘傾向她,偷偷瞟了她一眼,見她低著頭,長長的睫毛遮擋住了水樣的眼睛,裏面有形容不出的流光轉瞬即逝。

就好像是十多年來的歲月,從她眸中一閃而過。

胸口一陣無端由的灼熱疼痛襲了上來,慕容顏多想丟掉手中的傘,牢牢抱住身旁的她。

但她終究沒有這麽做,只是更加用力地攥緊了傘柄,在薄薄的雪地裏一深一淺地無言行走。

兩人是坐得馬車去的連雲寺。

她都記不得到底有多少年,兩人可以像這樣獨處,相視而坐。

只是當年兩人單純青澀,如今卻各懷心思。

這麽多年過去了,即便是同樣的人,做同樣的事,心境卻也截然不同了。

“去連雲寺,所為何事?”她用盡可能平靜的語氣問道。

“為你。”她擡眸,盯著她。

她一下子就像啞巴了一樣,有些恍惚地張了張口,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為什麽要為她?要為她做什麽?

冷嵐歌像似看透了她心中所想,慢慢移開了目光,淡淡道,“祈福。”

她心中咯噔一聲,許久許久,才聽她沈重地道了一句,“多謝。”

她也沒問為什麽要為她祈福。

不重要了。

拾階而上,步入寺廟。

兩人雖皆穿微服,但出眾不凡的容貌氣質一路上還是惹人頻頻矚目,真是一對極少能遇見的無雙璧人。

寶殿內,青燈搖曳,佛不語,一如往昔。

冷嵐歌虔誠地跪了下來。

但慕容顏沒有。

她望了望依舊高高在上的菩薩,低聲道了句,“你知道我不信這些,我在外面等你。”

冷嵐歌也沒有挽留,低頭輕輕‘嗯’了一聲。

等腳步聲漸漸走遠,她才擡起了顛倒眾生盈滿淚水的美眸。

“南無大願地藏王菩薩,請您...請您繼續保佑她平安...無論她在天涯何方...都一定要保她歲歲平安...”她雙手合十,閉著眼睛,淚水撲簌簌地灑在蒲團上,口中反覆祈求著上蒼,“南無大願地藏王菩薩,請您一定要保她平安...保她平安...”

是的,那個人的平安是她心中唯一的願望,這麽多年來,從未變過。

每次要同她分別前,她都會跑到這裏,跪在佛面前為她求平安。

這麽多年來,都習慣了。

她們之間,一次又一次的別離,一次有一次的錯手。

她好像什麽都做不了,什麽都不能做,所能求的,也只是一句最最尋常的平安。

求完平安,她便下定決心給自己一個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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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顏在外面等著,望著開始下得無休無止的雪,微微有些出神。

一名捧著簽筒的小沙彌跑過她時,不小心腳下一滑,眼看著就要摔個四腳朝天。

慕容顏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小沙彌,然後一手抓過簽筒,將已經散在半空中的簽子麻利地重新接回筒中。

“哎呦,方才好險啊!”小沙彌氣喘籲籲地拍著胸脯,看清慕容顏時眼前一亮,忙朝她點頭致謝,“啊,原來是您啊!方才在路上就看見您和夫人了,真是面善之人心地都好!你們一定是來連雲寺求問姻緣的罷?相信佛祖一定會保佑你們的!”

慕容顏有些尷尬地一笑,但沒有解釋太多,只是淡淡地道,“無妨。”

說完,她便轉身打算去殿內瞧瞧冷嵐歌。

“施主,等等!”小沙彌忽然叫住了她。

她疑惑地轉過頭。

只見小沙彌跑到旁邊的殿柱角落,彎腰拾起了一根竹簽,朝她遞去,“瞧,施主還漏了一根,莫非此簽是天意安排給施主的?施主要看看嗎?小僧願為施主解簽謝恩。”

慕容顏擺了擺手,“不必了,我不信這些。”

她剛走了一步,便聽身後的小沙彌念道,“二十餘年如一夢,此身雖在心猶驚...”

她猛地轉過身,有些難以置信地望著正一本正經念著簽文的小沙彌。

“鴛盟雖在,錦書難托。襄王已暮天邊路,巫峽迢迢舊楚宮。”

聽完之後,她神情驟變,不禁喃喃重覆道,“襄王已暮天邊路,巫峽迢迢舊楚宮...難道這世間真有天意嗎...?”

那小沙彌念完,也一臉黯然,苦著臉道,“施主,看來您情路坎坷啊。”

“這上面..到底說了什麽?”慕容顏艱難地問道。

“上面..上面說,施主您此生情路曲折多舛如夢如影,如今恐怕要和夫人分別在即...而且...而且...”小沙彌盯著簽子,突然有些吞吐。

“而且什麽?”慕容顏追問道。

“唉,鴛盟雖在,錦書難托...而且施主的姻緣,註定有實無名,無法明媒正娶。”小沙彌嘆了口氣,將簽再次遞向她,硬著頭皮說了出來,“此乃下下之簽。”

“我的姻緣,註定有實無名,無法明媒正娶?”

慕容顏接了過來,盯著上面龍飛鳳舞的字跡又一字一句地重覆了一遍,猛然仰頭大笑了起來,“好!好一個下下之簽!這說的可不就是我嗎!”話音剛落,她上前一把鉗住這小沙彌的脖子,厲聲問道,“誰人派你來的?敢在我面前說這種話,是不要命了嗎?!”

“施...施主饒命...小僧只是照實解簽罷了...”小沙彌臉色漲紅,淩空蹬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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